炙吻

第29章

字數:3585

發佈時間:2024-11-14 10:45:51

  那時,年少的她並沒有看懂,這個男人眼底深處的寒冽暗冰與驚濤駭浪,而他所說的“不可退縮、不可放棄、鞠躬盡瘁、馬革裹屍”究竟意味著什麼,她也聽得稀裡糊塗。


  許芳菲不知道的是,這些她似懂非懂的東西,在今後的歲月中將徹底融入她的血液,在其中蔓延,彌散,凝結,和她的生命合二為一,伴她一生。


  鄭西野話說完,車廂內再次變得寂靜。


  好一會兒,許芳菲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回復道:“嗯,好。我會再認真考慮考慮的。”


  鄭西野沒再出聲。他目光在車窗外懶懶地掃視著,似乎漫無目的,不多時,黑色越野靠邊停穩。


  “等我一下。”


  撂下這句話後,他便留下副駕駛室的許芳菲,獨自推開車門下了車。


  許芳菲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趴在車窗上往外張望,瞧見那人走進了街邊一家商鋪。


  許芳菲視線上移寸許,看向商鋪的招牌:


  【和平大藥房】


  她心生不解,繼續乖乖坐在車裡等。


  沒幾分鍾,鄭西野去而復返,手裡還拎著一個白色塑料袋,不知道裝著什麼。


  許芳菲有些擔憂地問:“你去藥房買藥?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鄭西野沒答話。隻見他反手關了車門。之後便垂下眼睫,從塑料袋裡取出了一盒……


  嗯?


  雲南白藥創可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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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芳菲狐疑地眨眨眼。


  鄭西野撕掉創可貼的包裝紙,繼而便轉過頭來看她,道:“手給我。”


  許芳菲:?


  許芳菲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茫然地伸出左手。


  鄭西野:“另一隻。”


  她收回左手,又換右手伸過去。


  鄭西野垂著眸,捏住了姑娘纖白柔軟的小手,動作溫柔,神色也格外專注。然後,將創可貼輕輕纏在了那隻小巧可愛的大拇指上。


  許芳菲眸光突的一閃,緊接著整張臉便以摧枯拉朽之勢紅了個底朝天。


  今天中午洗碗的時候不小心,鋼絲球鋒利的鐵絲在她右手大拇指上扎出了一道傷痕。那麼不起眼的小傷口,他居然注意到了?


  “受傷了為什麼不知道自己處理一下。”鄭西野指腹若有似無摩了下那根纏住創可貼的纖細指頭,抬起眼皮看她,語氣平靜,“留給我心疼嗎。”


第19章


  許芳菲臉一熱,飛快把右手抽回來,垂著頭低聲道:“中午洗碗的時候被鋼絲球劃到了,我看傷口不嚴重,就沒管。”


  鄭西野看了她須臾,把剩下的創可貼遞過去,說:“這幾天手指盡量別沾水,晚上睡覺的時候把創可貼撕了,讓傷口透氣。”


  看著那隻大手捏著的創可貼盒子,許芳菲猶豫兩秒,雙手接過來。與此同時,她的心裡湧起一絲暖意。


  從小到大,除了媽媽和外公,很少有人會這麼關注她,關心她。


  “謝謝。”她很輕地彎了彎嘴角,稍作停頓,晶亮的眸子又悄然瞄向身旁,道,“你什麼時候注意到我手受傷的?”


  鄭西野:“從你上車到現在,你一共摸了你的拇指指腹四次。”


  許芳菲錯愕地微微睜大眼。


  鄭西野說:“人總是喜歡觸碰身體不適的部位,這種心理源自動物原始的本能行為,叫做搔扒反應。”


  許芳菲:“……”


  許芳菲有些詫異,瞪著他:“你居然還懂心理學?”


  “略知一點兒皮毛而已。”鄭西野說著,視線已經從她身上淡淡收回去,重新發動引擎將車啟動。


  許芳菲歪了歪頭,又道:“你為什麼會懂這些?”


  在她的固有觀念裡,像他們這樣的古惑仔混子,大多都是些文化水平不高、家庭條件也不太好的人,從小缺乏來自家庭和學校的正確引導,小時候不愛學習逃課打架,長大後自然找不到正經像樣的好工作,所以才會踏上歪路,铤而走險刀尖舔血,靠搏命來發財。


  而這個叫鄭西野的男人,倒是有點另類,時不時就會刷新她對壞人的認知。


  那邊廂,鄭西野兩手操控著汽車方向盤,聽她問完,隨口便回了句:“看書上寫的。”


  “你喜歡看書嗎?”實在是太過好奇和驚訝,許芳菲沒忍住,緊隨其後地又向鄭西野拋出一個問題。


  典型的南方小姑娘,連說話時的腔調都透著一股子柔,繾綣似暖風,從人的耳邊吹過去,潤物細無聲。


  鄭西野平時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偶爾無意間,聽見蔣之昂屋裡那些女人軟著嗓子撒嬌,要蔣之昂送香水送口紅,鄭西野也沒什麼反應,最多覺得有點兒吵。


  但,此時聽許芳菲一個問句接一個問句,嘰嘰喳喳像隻小黃鸝,他卻沒有產生絲毫不耐煩的情緒。


  他耐著性子回答:“沒事幹的時候隨便看看。”


  許芳菲眨了眨眼睛:“那你一般看什麼類型的書?心理學?”


  鄭西野:“我看的書都在夜市攤兒上買的,兩塊錢一本,雜七雜八什麼都有。”


  原來是這樣。


  許芳菲明白過來,點點頭,又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的班主任老師說,看書就是學習和增長知識的過程,喜歡看書是個很好的習慣。”


  鄭西野聞聲神色微凝,繼而側過臉看她,輕輕一挑眉,語意不明:“你這是在誇我,小優等生同學?”


  許芳菲滯住,雙頰的色澤隱隱更紅,一副窘迫又礙口的表情。片刻才小聲說:“算是吧。”


  鄭西野便勾起嘴角,笑了,盯著小姑娘嬌豔粉軟的腮,漫不經心道:“那我該謝謝你啊。”


  許芳菲磕巴了下,幹巴巴道:“不客氣。”


  兩個人一來一往,就這麼胡七八糟地一路闲聊,沒多久便抵達目的地。黑色越野車駛入凌城市文化宮的大門,方向盤一轉,停進露天停車場。


  凌城不大,總共就三個行政區,市文化宮是全市唯一一個大型文化場所,能滿足文藝團體演出、放映電影、舉辦展覽等,修築於九十年代,佔地八千餘平,雖然後期翻新過兩次,但整體依然有些老舊。


  等鄭西野停車熄火後,許芳菲推開車門下了車,抬起頭,望向眼前這座兩層樓高的建築物。


  隻見文化宮大門口擺著一個長方形的行架展示牌,宣傳圖左側是一個年輕女孩兒的生活照——碧藍如洗的藍色天空,漫無邊際的青色草原,女孩一襲純白長裙站在陽光下,閉著眼,神態虔誠,似乎在和風接吻。


  右側則是幾個設計過的藝術字體,完美融入了那幅照片,寫著【知名青年畫家宋瑜個人作品展凌城站】。


  展覽的主題名為《我與風》。


  許芳菲被照片吸引,不由走近幾步,望著照片裡的藍天草原出神。


  突的,鄭西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怎麼了?”


  許芳菲一剎回魂,回頭看向他:“這個女孩是你朋友的女兒?”


  鄭西野:“嗯。”


  許芳菲眼神裡帶著發自內心的欽佩:“這麼年輕就是畫家,還可以舉辦個人作品展,真厲害。”


  鄭西野淡淡地說:“我朋友和他夫人都是搞藝術的,孩子有這個環境,起步會容易些。”


  許芳菲的視線再次看向照片裡的風景,眼底流露出向往,輕聲道:“原來這就是草原。”


  鄭西野無聲地注視著她,沒有說話。


  “我記得我七歲那年過生日,許的生日願望就是想看一看大草原。”許芳菲眼神有一瞬放空,怔然道,“當時爸爸說,等我高考完,他就帶我和媽媽去北方的風城。”


  鄭西野還是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一個工作人員注意到了展示架前的兩人,走上前詢問道:“你好,請問兩位是來看畫展的嗎?”


  鄭西野點頭,把門票遞給對方。


  工作人員接過票,垂眸查驗一番後露出笑容,攤手比了個“請”的手勢,道:“先生小姐,請跟我來,這邊檢票入場。”


  *


  凌城的發展整體落後,市民們的生活要求大多還停留在溫飽層面,對精神食糧的追求遠遠不及國內的一二線城市。雖然宋瑜是著名青年畫家,在國內外獲獎無數,但凌城很多人卻連這個大畫家的名字都沒聽過。


  因此,即使今天是周末,前來看這場畫展的人也很少,整個展廳內空空蕩蕩,幾乎隻有工作人員和稀稀拉拉數個觀展者。


  許芳菲和鄭西野就是那稀稀拉拉之二。


  進入展廳,首先映入許芳菲眼簾的就是宋瑜的個人簡介。


  許芳菲駐足,仔細地瀏覽一番後便繼續前行,開始觀看此次展出的畫作。


  坦白說,她不懂繪畫,也沒有先天發達的藝術細胞,並不能通過一幅畫的構圖、色彩品讀出作者的心境意圖,更不能像電視劇裡那些富家千金那樣,對著一副畫作侃侃而談,高談闊論。


  但,盡管如此,許芳菲依舊觀賞得很認真。


  宋瑜是寫實主義派畫家,作品多以風景畫和人物畫為主。展出的畫作裡,有在田間撿拾稻穗的農人,有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捕魚的漁民,也有簡單的山山水水、草木花香。


  她看著這些畫,恍惚間,仿佛便看到了那個喜旺街9號院以外的,廣闊的、豐富多彩的世界。


  從始至終,鄭西野都安安靜靜地陪在許芳菲身邊。


  她停他停,她走他走。


  在看到最後一排畫作時,許芳菲似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麼。她站定了,略微猶疑,轉身看向背後的男人。


  許芳菲有些忸怩,頓了下才小聲問:“跟我一起看這個展覽,對你來說是不是很沒意思。”


  鄭西野直勾勾盯著她,反問:“為什麼這樣說?”


  “我完全不懂油畫。”少女雪白的兩隻小手,局促不安地攥緊了衣服下擺,“對著這些畫,我連一句見解都發表不出來,沒辦法跟你聊什麼。從我們進來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你不覺得是在浪費你的時間嗎。”


  “寫實主義派系的畫我看過很多,這個畫家水平還可以。”鄭西野神情平靜,“你有什麼不懂,可以問我。”


  許芳菲略驚,既驚他對油畫的了解,又驚他對她的耐心。


  鄭西野兩手插在褲兜裡,垂著眼皮瞧她,繼續道:“不過我這人打小就對這些藝術興趣不大,如果你昨天拒絕我,這兩張票我會送給其他人。”


  不知怎麼的,在聽完他這番話後,許芳菲突的心尖一緊,像竄過了陌生電流般,激得她呼吸都有幾分不穩。


  她垂下腦袋,沉默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小聲問:“那你為什麼想帶我來?”


  鄭西野沒有回答,隻是道:“你喜不喜歡這些畫?”


  許芳菲緩慢而認真地點頭。


  得到這個答案,鄭西野不露痕跡地牽了下嘴角:“那這一個多小時,就很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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