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窗坐著，眉眼低垂，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周身頹唐，有種自暴自棄的壓抑，他往後仰坐，用手遮住臉，跟我解釋：「私人晚宴，她剛出道沒經驗，你知道唐國淮那個人渣，我沒忍住。」
頓了頓，他又多跟我解釋了一句：「不管那天被他欺負的是哪個女明星，我都會動手的。」
我沉默，唐國淮我知道，圈內出了名喜歡用權勢利益引誘強迫女明星的人渣，裴寂是個好人，我相信他說的這句話，不管那天被唐國淮圖謀不軌的是哪個女明星，他都不會見S不救。
但一定不會像這樣動真格往S裡打人的。
我朝他伸出手，說：「你的手機。」
他頓了頓，才把手機遞過來。
裴寂的所有密碼都是我的生日，我解開手機，去看他的信息，我沒有查手機的習慣，他也沒有刪東西的習慣，所以我看見姜晚寧給他發的那條信息，看看時間，大概是裴寂為她出頭的當晚。
她給裴寂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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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師，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對你，從來都不是入戲太深，戲裡戲外，我都無望地愛著你。」
裴寂隔了很久，才回了一條信息，他說：「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
姜晚寧的下一條信息很快，她回的也很卑微，她說：「我不介意，我願意永遠當你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裴老師，我是真的愛你，我不要名分不要金錢不要任何東西，我隻想要你。」
「我是真的愛你。」
後面還有無數條她痴痴又絕望的心意，我一條一條的看下去，我其實很冷靜，頭腦也很清醒，我相信姜晚寧的卑微和她對裴寂真實的愛意，那個單薄羞澀又寡言少語的小姑娘，一雙眼睛清澈單純，我也不想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
我拉到底，不管她說了多少東西，裴寂都沒回。
他沒回，也沒拉黑刪除她。
他也不是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他這個人，對於不喜歡不想要打交道的人冷酷起來，是一分一毫的餘地都不會留。
姜晚寧是個例外。
雖然他還沒出軌，但姜晚寧在他這，是個例外。
我看著這幾條信息，裴寂坐在我對面雙手捂住臉，他說：「舒意，對不起。」
我看著他，他過了很久才放下手，抬起頭來看向我，他的眸子還一如既往，我看見他眼神中我自己的倒影，可他的眸色中卻有痛苦一點點浮現出來，他輕輕地說：
「舒意……」他偏過頭，低低地說，「你知道嗎，我隻是覺得抱歉，拍戲的時候姜晚寧遲遲不入戲，我……我看出她對我的崇拜和喜歡，但我沒有扼S她的喜歡，而是故意利用她的這種喜歡，好讓她入戲，拍出我滿意的作品，我……」
他沒繼續說，我卻懂了。
我原以為他是入戲太深，可原來還有愧疚這一層在。
裴寂是個很有魅力的人，皮囊是一回事，他溫和穩重，加上彬彬有禮的紳士風度，隻要他想，確實不太有女人能在他刻意的攻勢下不動心，更何況是姜晚寧這樣在上大學沒過多接觸社會上風月情事的新人，還像崇拜天神一樣崇拜著他。
她在戲裡是痴情於裴寂那個角色的角色，隻要她在現實中愛上裴寂，那麼拍起戲來情緒就是隨手拿捏的事情了。
我第一次有些憤怒，我站起來，看著他：「裴寂，你瘋了嗎？她那樣年輕，本來就沒什麼是非觀，這又是她的第一部戲，那樣青澀，分不清虛幻和真實，你這樣引誘她，如果她一直走不出來，你不是害了她一輩子？」
他捂住臉，頹唐和悵然，他說：「所以我覺得是我對不起她，才對她諸多照顧和遷就。」
6
我約了姜晚寧吃飯。
她回復的很慢，好像斟酌很久，最後才像一個為愛衝鋒的戰士一樣，說好。
那是個私人茶館，我自己開的，她過來那天店內空無一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青山綠樹，洗茶泡水。
她一個人，靜默無聲的走過來，我指了指我對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她靜靜地坐下來，一直沒有開口，大概是在等我先發制人。
我笑了笑，跟她說：「我看見你發給裴寂的消息了。」
她抬頭看著我，她比我上次見她又瘦了不少，所以顯得一雙眼睛越發的大，黑黢黢的，她說：「裴老師沒回我，是我一廂情願，S纏爛打。」
我嘆口氣，跟她說：「這話騙騙別人也就算了，你之所以發那些信息，是你也知道，裴寂對你，並非無情，隻要你努力一點，或許有一天，就能攻破防線，撬牆角成功對不對？」
她有些怔愣的看著我，像是沒防備我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她臉上的神色慢慢變了，那種怯弱單薄慢慢變得警惕，她看著我。
我又笑了，抬手為她斟上一杯茶，然後說：
「你看出來了，你知道裴寂對用你對他的喜歡入戲有愧疚，所以他對你的照顧和遷就，你心知肚明，隻想著有一天能成功。」
「老實說，裴寂跟我坦白是利用你入戲的時候我很生氣，但後來我調查到一些東西，你也不完全無辜對不對？」
「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裴寂，你大約也很奇怪，為什麼我知道這些東西，還能坐在你面前和你心平氣和的聊天，或許在你的想象中，我看到那些短信，應該先和裴寂大發雷霆，然後和他吵鬧，等他對我煩不勝煩的時候，你在一旁小意溫柔，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
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的退下去，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偏頭有些意興闌珊的看向窗外：「在你們這些小姑娘眼裡，愛情婚姻就是一是一，二是二，半點灰色地帶都不能有，我若是當代獨立女性，在看到你的那些信息，看到你故意找狗仔跟著的拍出的那段視頻，就應該立馬和他劃清界限，剛好將他推給你對不對？」
所以說姜晚寧還是太年輕，她隻懂戀愛，不懂婚姻。
婚姻是需要手段去經營的。
我和裴寂是校園戀情，也是彼此的初戀，因為一場舞臺劇而認識，然後一見鍾情，相知相守。
他是真心的愛著我，當年剛出道他在最上升期的時候，就拉著我的手公開了和我的戀情。
那時候裴寂的粉絲震驚的難以接受，哭的S去活來。
這對他剛剛上升的人氣造成了致命的打擊，那時候他雖然小火，但到底還是剛出茅廬的新人，他的經紀人站在我們緊緊拉著的手面前勃然大怒，罵裴寂：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好不容易剛有點成績你就這樣作S，公開戀情？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擔當？你這是自掘墳墓你知道嗎？」
「娛樂圈日新月異，錯過這波人氣，粉絲拋棄你的時候連招呼都不會和你打。」
「你現在還年輕，你和趙舒意能走多久？說不定幾個月後就分手了，有必要為她在這時候得罪粉絲嗎？」
我永遠記得那時候的裴寂，他握著我的手，看著站在他對面怒火衝天的經紀人，語氣平淡但不容置疑，他說：「我和舒意永遠都沒有分手的打算，如果要粉我，她們遲早都要知道這件事的。」
他靜靜地補充一句：「更何況我不喜歡騙人，我不希望等某天我和舒意戀情被曝光的時候，一直喜歡支持我的粉絲會有上當受騙的感覺。」
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拉著我的手，大大方方的公開了和我的戀情。
經紀人被他氣的一梗一梗的，顫抖著手指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戀情剛公開的那段時間他被罵得很厲害，雖然也有一小部分粉絲堅持誇他有擔當，但還是有無數喜歡他的「女友粉」紛紛脫粉，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人氣的反噬就是這樣無常，因愛生恨的小女生百無禁忌，連帶我也遭殃，出去參加活動的時候，被無數人扔雞蛋、潑油漆，到後來無戲可拍。
有很多朋友說我傻，說我那樣漂亮好看，是新出小花裡條件最好的，何必要陪裴寂一起發瘋，他本來就是恃才傲物、我行我素的人。
但那時候傻氣的天真，以為愛能迎萬難，所以義無反顧地用青春和前途去陪裴寂以「真愛」的名義對抗全世界。
可最後受到反噬的隻有我。
這個圈子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對男星向來比對女星要寬容的多，受戀情影響，我從最被看好的新生小花到後來隻能接到一兩個跑龍套的角色，而裴寂卻能在這吵得沸反盈天的爭論和熱度裡接到一部又一部的戲，直到拍出了他人生的轉折。
他長得太英俊，隻是站在那裡，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粉絲像是撲火的飛蛾一樣被他吸引，他第三部電影大爆拿了第一個影帝時，我已經從出道開始的挑大梁到演女三開外的配角。
那時候我們的差距漸漸明顯，有人奇怪裴寂的女朋友為什麼會是我，也有人羨慕我說是因為我勝在下手早，否則如今裴寂身邊環肥燕瘦，也輪不到我。
更多的人讓我當心，男人變起來是最快的。
周圍哄堂大笑，連裴寂都忍不住笑出來，說：「這都亂七八糟的什麼稱呼。」
「「他」他說是他對不起我。
裴寂的粉絲都知道他英年早婚，裴寂從沒隱瞞我的存在，訪談節目、綜藝活動、得獎感言，他從不避諱提起我。
雖然我很低調，隱形透明的像是不存在一樣，從不作妖秀恩愛，但他的粉絲還是瘋狂的恨我，辱罵抵制我。
婚後的第三年，他一個私生粉開車朝我撞過來，我肚子裡六個月大的孩子沒保住，和它一起S去的，還有我的生育能力。
那時候，裴寂在國外拍攝電影, 頭條都是他和電影女主的曖昧緋聞。
這是裴寂對我一輩子愧疚的事。
所以這些年，他對我千依百順，言聽計從, 他賺的所有錢都在我這裡, 就是想從各方面去彌補我。
我當然能察覺出裴寂對姜晚寧的照顧與遷就不僅僅是因為愧疚, 隻是我不想歸根究底的計較。
我所有的青春都給了這個人, 他有錢有地位有聲望有名氣, 所有的錢都上交, 我已經不年輕了，不會再遇見第二個和裴寂這樣條件的人。
我的事業、青春和孩子都耗在裴寂身上, 那在我日漸老去的時候, 我怎麼會離開他讓他剛好便宜了外人。
外面的人玩玩可以, 但沒有人會像裴寂這樣, 將所有的身家全部給我。
所以與其說我如今是在經營婚姻, 不如是在說我維護經營自己的利益。
一杯茶終於喝到底，我也累了，抬眸看向姜晚寧，我嘆口氣, 心平氣和地跟她說：「今天來見你, 隻是想推心置腹地跟你說清楚，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你什麼都得不到, 我也不會將他推出去, 他也不會背叛我，我很懶，不想再處理以後類似的情況。」
「你還年輕, 你未來的路, 還長著呢。」
她看著我, 最後淚盈於睫, 倒是有點真心, 她說：「我認輸了, 但至少有一點上我贏了, 你這樣權衡利弊，在愛他這點上，你不及我。」
我笑而不語。
7
裴寂拿到了他最後缺憾的這個獎。
他拿獎說得獎感言那天，鏡頭很識趣的對著我，大屏幕上都是我含笑得體的臉。
而裴寂朝我望過來，深情地說著他的得獎感言：「……最感謝的是我的老婆, 謝謝她一直默默的支持我, 鼓勵我，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我微笑鼓掌, 直到他說完感言退往後臺。
我這才拿出方才一直嗡嗡震動的手機看了一眼, 是某個新晉頂流, 年輕英俊聽話，和年輕時候裴寂很像。
他發來一個房間號，還有一個留言, 他說：
「姐姐，我等你好久了，你什麼時候過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