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不開心的點是什麼——本來以為我馬上可以掙錢補貼家裡，彌補養我這幾年的損失，沒想到我又要上學，一分錢掙不到，還要搭進去生活費。
換作是誰都難以開懷。
我理解，所以面對姑父的怒火，我默默忍受，依舊主動為他端茶倒水，該承擔的家務也從不推辭。
姑父生病了，我忙前忙後地照顧，為他煮姜湯，喂他吃飯喝水。
雖然姑父始終冷著臉，卻沒有拒絕我的示好。
我很開心。
開學後，我住進了學校的宿舍，每周周末才能回家。
臨走之際，姑姑掏出五十塊遞給我，作為我的生活費。
「你也別嫌少，家裡實在困難，這錢你省著點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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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握著錢，低聲道謝。
其實我知道，表哥每個星期的生活費是兩百，走的時候還會拎一袋子的零食。
即便如此，我也心滿意足了。
畢竟怎麼樣都好過差點兒不能上學來的強吧。
隻是一個星期五十塊錢，每天三頓飯，還是不太夠，即便是吃最便宜的菜，到了最後一天，也已經彈盡糧絕。
於是我想了個辦法，周末回家的時候，我用姑姑給我的生活費，買了辣醬和蘿卜幹，炒了一大瓶子。
不得不說，我的手藝還是挺不錯的，蘿卜幹非常好吃，而且超級下飯。
這樣一來，每次我隻要打一份飯就夠了，不僅能吃飽，而且十分省錢。
隻是……辣醬吃多了，容易便秘，每次上廁所，都宛如上刑。
回來的時候，同桌瞥我一眼，撇著嘴：「你這滿頭大汗地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跑步去了。」
我用苦笑回應，沒說什麼，默默地消化痛苦。
見狀她又忍不住撇撇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臉嫌棄：「本來就一身窮酸味，現在又多了臭汗味，真是惡心S我了。」
我喃喃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同桌宋安是個富家女，性格高傲，嫌棄我穿的衣服破舊。
尤其在知道我的衣服大多數都是從垃圾桶撿來的之後，更是吵鬧著要換座。
因為她覺得惡心。
然而班主任拒絕了她的要求，還將她批評了一頓。
自那之後，宋安雖然沒有再提過換座的事情，但是對我的嫌棄，再也不加掩飾。
我也很抱歉對她造成了困擾，卻無力改變現狀。
12
宋安看我越來越不順眼，冷嘲熱諷已經是家常便飯。
「你都這麼窮了，還上什麼學。」
「那些衣服你撿回來不怕有病毒嗎？」
「要我說，你就應該趁早進廠打工，說不定日子還能過得舒坦些。」
這些闲言碎語，在過去的歲月裡，我早就已經聽習慣了，免疫了。
對我造不成傷害。
隻不過——
「我讀書，就是為了能夠改變命運，我也不想一輩子都這樣。」
握緊了筆，我扭頭看向她，看到了她眼底那個正在苦笑的我，「畢竟我也是女孩子，也有愛美之心，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穿這種衣服。但是我沒得選，我寧願現在過得苦一些，也好過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宋安皺著眉，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歸於沉默。
隻是漸漸地，她對我的怨言少了許多，有時候還會拿一些衣服給我。
當然，每次她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略帶嫌棄的口吻：「這些衣服都是我媽買的，我不喜歡，放在那裡也是白扔著，便宜你了。」
我雖然不認識牌子，但是也知道她的那些衣服都不便宜。
有的甚至吊牌都沒摘，還是嶄新的，一股腦地給了我，我受之有愧。
見我猶豫不決，宋安當即沉下臉：「怎麼，不嫌棄垃圾桶撿的嫌棄我是不是？陳歲榮，你別不知好歹！」
「要不是因為你是我同桌，我擔心別人瞅見你這樣，再誤會我，我才懶得管你！」
「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怕她誤會，我連忙擺手解釋：「我就是太激動了，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宋安上下打量我一番，輕哼道：「你有啥能感謝我的？兜裡掏不出半毛錢來。」
我尷尬地笑了笑。
「以後你幫我值日吧，給你一個報答我的機會。」
一聽這話，我瞬間就樂了。
那敢情好，打掃衛生，我最擅長了。
當即忙不迭地答應了。
13
有了宋安的「贊助」，我再也不用擔心衣服會不會突然壞掉。
縫補的錢也省了下來。
期中考試結果出來了，我看著成績，心涼了半截。
全班第五，年級第八十七。
這和預想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幸好這才隻是期中考試，我還有機會，否則，現在我怕是就要收拾東西滾回家了。
成績的打擊還沒平復好，老師又宣布了一個消息：「學校統一買資料，每個人三百六，下周一交上來。」
三百六！！！
這對我而言，無異於是一個天文數字。
之前我答應了姑姑，絕不會多朝她要一分錢。
如今這資料錢，我肯定也不能向她開口，這該如何是好？
放假回家，我依舊失魂落魄。
看著在廚房忙活的姑姑，幾次欲言又止。
羞恥壓在我的心頭，封住了我的嘴。
最終，直到返校，我也未曾開口要錢。
而我也已經做好了被訓的準備。
畢竟交不上錢的，大概隻有我一個。
可是奇怪的是，我等了又等，也不曾見到學習委員來找我收錢。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我主動詢問，卻被告知：「宋安幫你交過了，你不知道嗎？」
宋安，幫我，交了？！
得知這一消息，我無比震驚。
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幫我交錢。
回到座位，我深吸了口氣，忐忑不安地開口：「宋安，你……」
「沒錯，是我幫你交的。」
宋安斜了我一眼，嫌棄地哼了一聲：「看你摳摳搜搜的，也拿不出來那麼多錢，不過誰讓你命好，攤上我當你同桌，我實在看不下去你這副窮酸樣，恰好我闲錢比較多，幫你交十次八次都沒問題。」
雖然她的語氣依舊是高高在上，我卻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過她說得沒錯，我確實很幸運。
14
因為不想失去賭約，我變得更加勤奮。
每天第一個到教室，最後一個走，課餘時間別人在玩在鬧，我一心看書，心無雜念。
沒有錢買隨身聽練習英語，我就厚著臉皮去找英語老師借收音機。
背不下來的古詩詞，我反復抄寫，直到形成肌肉記憶。
口袋裡更是裝滿了各種公式，隨時掏出來溫習。
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學習，我每天隻吃兩頓飯，飢餓可以讓我變得更加清醒。
如此煎熬到了期末，拿到成績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抖，心裡默默祈禱。
緩緩展開，看到班級第二，年級第九的時候，我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
一直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總算是見到了成果。
但這隻是開始，後面的堅持，才更加重要。
15
高中假期短，但我仍想利用這些時間，掙些錢。
畢竟我也不好意思總讓宋安幫我交資料費。
隻是我還沒成年，而且能做的時間短，沒有一家店鋪要我。
屢屢碰壁使我心灰意冷。
路過一家甜品店的時候，突然被人叫住。
抬眼一看，竟然是宋安。
「你像個遊魂似的，在大街上晃悠啥呢？」
「我想找個兼職掙點兒生活費，始終沒找到。」面對宋安，我全盤託出。
畢竟對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宋安聽了，沉思片刻，提出一個建議：「要不然你來給我補課吧，我給你錢。」
我：「……啊？」
「就這麼定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宋安已經自顧自地決定好了。
拉著我坐上了停在路邊的豪車，驅車回了家。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甚至沒空欣賞她家的豪宅。
隻聽到她和她媽媽解釋我的出現，我質一般飛躍的成績，以及我貧困的生活。
「媽，她是我同桌，更了解我，讓她輔導我，可比那些家教好多了。」
宋媽媽思索片刻，點了點頭：「隨你吧。」
見她答應了，宋安歡呼一聲，拉著我奔向了她的房間。
門一關，她往床上一躺，拍了拍身側的位置：「別傻站著了，我不嫌棄你，過來躺吧。」
「可是你不是要學習……」
「哎呀，那都是騙我媽的，不然怎麼把你留下。」
宋安擺了擺手，不以為然：「以後你就每天準時來，隨便幹什麼都行，到點就走，這錢賺得多輕松。」
我聽了，不由得皺起眉。
上前兩步，將她從床上拽了起來。
「幹什麼？」
「學習。」
「陳歲榮你瘋了吧，學什麼學，現在是假期好不好！」
「可我現在是你的家教老師，我不掙昧心的錢，你要是不學，那我也不會再來。」
「你——」
見我監督強硬，不像是在開玩笑，宋安氣得說不出話來。
磨了半天牙，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坐在了書桌前。
沉著臉，運氣不佳：「我真是闲的，管你幹什麼！」
我嘿嘿一笑：「因為你人美心善，所以我也不好意思總是佔你便宜。再說了，你成績提高了，你媽媽肯定開心，以後我還有機會來，不然你成績一動不動，你媽媽就算再有錢，也不願意白扔著玩兒啊。」
「行吧行吧，你隨便吧。」
看著宋安一副擺爛的模樣，我也不著急。
正如她所說，我比較了解她，所以知道該怎麼辦。
16
高中生涯轉瞬即逝。
到了高三最後的衝刺階段，我的成績穩在了年級前五。
而宋安，因為有了我的「鞭策」，成績也逐漸地好了起來。
宋媽媽很是高興，給我的輔導費硬是翻了兩倍。
我受之有愧，本想還給宋安，卻被她搶先一步拒絕：「我罪都受了，這錢是你應得的，你就收著，少跟我在這兒推來推去的，煩不煩啊。」
還是一如既往的傲嬌嘴臉。
於是我欣然接受。
有了這些錢，我的生活也輕松了許多，不用頓頓吃辣醬炒蘿卜幹，有時候還可以自己買一件便宜的半袖。
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直到那天，高考前休假回家，沒想到推開門，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歲榮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快讓爸爸看看，都長這麼大了啊。」
我爸？
我竟然看到了我爸，活生生的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正對我堆著滿臉的笑容。
而我早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隻會傻傻地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17
原來當初我爸並沒有S，他是賭博欠了錢，逃跑了。
如今大概是覺得風頭過了，想起來還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就又回來了。
一見到我，我爸就笑得合不攏嘴：「聽說你學習特別好，上清北都沒問題，爸很欣慰，你總算是沒有丟了咱們老陳家的臉。以後爸就靠你了，你可得找個好工作，好好孝順我啊哈哈哈哈……」
聽著他肆意地笑，再看向一旁神情復雜的姑姑姑父。
我深吸了口氣，終於還是沒忍住：「這麼多年你對我不聞不問，就不怕我早就餓S了嗎？」
「怎麼可能，有婉茹在，你就肯定餓不S。」
聽到這話，我下意識看向陳婉茹，也就是我姑姑。
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模樣，心裡一陣陣地發堵。
長舒一口氣，我點了點頭：「好，既然你想要我孝順你，那你先把這些年的撫養費結一下，總不能光讓我養你，你卻不養我吧。」
一聽要錢，我爸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耷拉著臉，很不高興：「要什麼錢，你姑姑養你天經地義，都是一家人，他們都沒計較你反倒還計較上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兒狼！」
他毫不客氣地罵我，宣泄著心中的不滿。
我冷眼旁觀，心裡忍不住嘆了口氣。
其實我挺羨慕他的，能這麼厚臉皮，我若是有他十分之一的不要臉，沒準比現在活得還要瀟灑。
可惜沒有如果，我也不是他。
「該出力的時候你玩消失，要結果了你想來坐享其成，門兒都沒有！我告訴你，除非你把這些年的撫養費給姑姑姑父，否則等你老了，我不會給你花一分錢。」
我站得筆直，從未有過如此坦然的氣勢，「我說到做到！」
「你——」
我爸被氣個半S，站起來揚起手就要打我。
我不躲不閃，準備接下，就當是還了他之前的養育情。
但是沒想到，表哥突然從臥室裡衝出來，擋在我面前，一把推開我爸。
「你敢碰她一下試試？這裡是我家！」
表哥如今已經一米八三，身體壯碩，擋在面前宛如一堵牆。
就連脾氣不好的姑父和他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更何況是我那個東躲西藏了這麼多年的爸。
早就沒了囂張的氣勢，擠著笑容想要解釋：「我就是嚇唬嚇唬她……」
可惜，表哥根本不吃這一套，手往門口一指：「離開我家！」
我爸灰溜溜地走了。
不知為何，他走後，場面變得有些尷尬。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姑姑站了出來：「好了好了，歲榮馬上就要高考了，先回房間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考完試再說。」
我點了點頭, 轉身回了房間。
接下來的幾天，我做著最後的努力, 隻為了在考場上不留遺憾。
期待了許久的高考, 原來也是轉瞬即逝。
答完最後一科，走出考場的我，宛如卸下了全身的重擔，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至於結果，我已然拼盡全力, 靜待佳音。
18
不出所料, 不負努力，我考上了心儀的大學, 還因為成績優秀，免除了四年的費用。
得知這一消息時，我喜極而泣，哭得情難自已。
宋安陪在我身邊，不自在地安慰著我：「考這麼好了, 哭什麼哭, 你得笑！你看我, 雖然考得不如你，但是也在同一個城市，以後有事你就來找我，本小姐罩著你。」
我抬起頭, 淚眼蒙眬地看著她。
最終, 還是在她滿懷期待的目光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臨走的前一天，我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睡, 輾轉反側。
彼時我已經知道什麼是「生S」，真以為我爸已經不在人世了，難過地紅了眼圈，卻不敢哭出聲來，擔心會惹來姑姑的厭煩。
「（我」我下意識閉上眼睛, 裝作睡熟了的模樣。
感覺有人悄悄走近，掀開了我的被子……
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對方一無所知，掀開被子一角, 搗鼓了一番之後，又悄悄地離開。
若不是他離開的時候, 不小心撞到門框，發出一聲哀嚎，我也不會相信, 姑父竟然半夜偷偷溜進我的房間……
隻為了在我被子裡塞一千塊錢。
看著那冒出來的十張毛爺爺, 我再次紅了眼眶。
19
旁人都覺得我可憐，其實我並不覺得。
我雖然沒有爸媽疼愛，但是因為姑姑的憐憫，讓我不至於無家可歸。
表哥雖然喜歡惡作劇, 但是關鍵時刻也會擋在我的前面。
姑父說話難聽，但從未真的要把我趕走。
還有宋安，是我枯燥的學習生涯中, 最閃亮的星。
若是沒有她, 我不一定能堅持到最後。
我何其幸運, 能遇到這些善良的人。
或許他們並不完美，有著各種各樣的小瑕疵，但是他們都在關鍵時刻接納了我, 幫助了我。
因為有了他們，才構成了如今的我。
我，才是真正的幸運兒！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