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長的手指始終握著我，步履悠闲，我望著他的側臉，一時間恍惚，覺得他與初時，站在上首面無表情下令將人斬S的那個王爺，不是同一人。
他像是感受到什麼，轉過來捉住我的目光，低笑一聲，將我扯進一個窄巷子，低下頭在我唇上流連。
等到回府時，已經接近黃昏。
李總管上前，「王爺，內務府量制婚服的下午過來了，等在前廳。」
盛淮璟驀地側過頭看著我，「回雪蘭院等我，晚膳等著我一起用。」
他的婚服要開始制了，今日應是來量尺寸。
盛淮璟要迎娶的是將軍府的嫡女。
在皇帝看來，與將軍府聯姻，讓他最放心的便是盛淮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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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海璟出生時母妃難產，皇帝堅持棄子留母，太醫院的太醫用盡辦法，萱貴妃最終還是離世。
然而沒想到，盛淮璟竟奇跡般活了下來。
但在他出生當日，南方發生巨大洪災。
克母又觸天災，卜者言其命犯天煞。
所以，皇上眾多皇子，誰都有可能做儲君，而盛淮璟從出生便被認定不祥，終生不可能與那個位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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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謀劃好怎麼離開，便定心在雪蘭院住著。
上次逃跑，我問過幾次小廝侍女，拼拼湊湊，才知自己哪裡出了紕漏。
盛淮璟知我逃跑後，張侍衛，林秀鵝，還有趕車的師傅很快被帶到府中審問。
我當時為了確認去往何處藏身，還有山上路線，跟幾個趕車師傅確認過白溪庵。
所以盛淮璟一問便知，毫不猶豫直接便確認了我在那裡。
轉眼到了十月，王妃的住處終於修葺完成。
起居室、臥室、書房、浴室等處皆用金銀、玉器、寶石珍珠裝飾。
屋內此刻就已經燻著香，院子裡植物種類繁多，每個季節都繁花似錦。
諸事皆可看出王府對這位王妃的重視。
我還沒有去見過，盛淮璟事事都依著我，但卻不能單獨離開雪蘭院。
每次接我出去，也是徑直出去，從不在王府逛。
府中庫房的東西流水一樣搬進雪蘭院。
身邊的嬤嬤說，除了沒有位分，我如今的待遇，城中那些個貴妾也都比不上。
可在這麼一間 20 平的院子裡困著，我要這些東西又有什麼用。
晚間我坐在梳妝臺前，將膏藥塗抹在手上，這雙手從小就在酷寒的冬日洗衣做飯，手上的凍傷長年累積，已經很難痊愈。
現在天氣剛剛有一點轉冷，便覺得僵硬疼痛。
盛淮璟坐在榻上，手中持著一卷書，忽然幽幽說：
「凍傷膏還未用完？」
我疑惑，眨著眼睛看過去，「快用盡了，怎麼了？」
他緊抿著唇，悠悠看著我，我看向手裡的藥瓶，才想起這是太子送的那瓶。
這一年梳妝臺上用的東西都是嬤嬤侍女們收拾，我都是隨手拿了就用。
這一瓶之前用了大半，後來他讓府醫給開了許多凍傷藥，就沒再用，被我扔進了妝奁裡。
嬤嬤不知情，可能覺得還沒用完，便拿了出來。
盛淮璟不知想到什麼，神色越來越不善，我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25
正想開口，卻見他垂著頭，忽然說：
「太子金尊玉貴，霞姿月韻，身強力壯……」
他抬眸看我，眼睛認真。
「雪姬如何看待本王有疾？」
盛淮璟出生時體內帶著毒，天生體寒懼冷，終生恐怕難以全部治愈。
又被冠上犯兇星的名聲，在十歲前，皇帝都不曾為他請太傅開蒙。
可想而知，他小時在皇宮是如何度過的。
在成婚一事上，他應從不是京中貴女的選擇。
我上次逃跑，不願從他，想必他心裡應該是將身體有疾作為其中的原因。
盛淮璟見我思索，靜了一下，轉開目光。
「算了，你不用答了。」
隨後他側過身子躺下。
我在梳妝臺前坐了會兒，等蠟燭燃盡，屋內黑下來，才摸索著緩緩上榻。
可是指尖剛觸到被子，就伸過來一條胳膊猛地將我攬了進去。
「狠心的小騙子。」
我身體被卷進被子裡，身上的人慢騰騰在我唇上輾轉。
很久很久過去，一隻手拂去我眼角的湿意。
我眼中氤氲，看見他正直直看著我，眼神好像有一瞬間的脆弱，但又像是要把我吞噬。
他聲音喑啞，「舒服嗎？」
我感覺身下有隻手……
「你混蛋！」
身上的人低垂著眼睫，瞳裡盈上輕笑。
「嗯……我混蛋。」
26
再醒來時，才剛剛卯時，天還未亮。
正是盛淮璟去上早朝的時間。
距離他大婚還有五日，我心裡裝著事，晚上睡覺越來越輕。
窗外傳來壓低的聲音。
「她禮節可都學會了？」
王妃進府後，我作為通房有很多新的規矩要學。
妻與妾是主與僕的關系，在王妃面前，我要隨時恭謹有加，絕不可逾矩無禮。
每天清晨，我要到主屋去給盛淮璟和王妃請安。
甚至於……
今後我沒有權利與盛淮璟同眠一夜，盛淮璟入睡後，我需要離開，回到自己屋子。
嬤嬤跟著回：「雪姬習得認真，再教兩日便可。」
盛淮璟：「規矩表面過得去即可，不要讓她不高興。」
頓了一下，「有什麼情況及時告知我。」
嬤嬤趕緊回了聲：「是。」
早上起來後，我用心地學著禮儀。
下跪、請安、敬茶，被責罰時如何認錯……
我態度恭謹地重復著，直至絲毫沒有錯處。
十月六日，盛淮璟大婚。
府內喜慶一片，李管家領著丫鬟僕人仔細檢查最後的工作。
吉時定在下午五時。
盛淮璟在雪蘭院待到了下午，他盯著我的臉，欲言又止，最終隻說了一句。
「本王明日過來。」
我點點頭。
再不走，時間上已是來不及，接下來要迎親、祭神靈、拜堂、祭拜祖先、喜宴、洞房。
盛淮璟到明天一早絕對沒有時間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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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後，我在屋裡靜靜坐著，心髒鼓得快要跳出來。
等嬤嬤進來，我讓她整理床榻。
紗帳裡，嬤嬤毫無防備，跪在榻上躬身整理，我背著手走到身後，毫不猶豫將花瓶砸向她腦後。
接著我直接套上她的外衫，她身材瘦，我穿上後大得不多。
然後將頭發挽成跟她一樣的鬢發，臉上塗上灰。
一切準備就緒，我沉住氣，聽了一會兒外頭喜氣洋洋的樂器，確認沒有問題，悄悄出了屋門。
今日雪蘭院隻有門口守著兩個侍衛，院牆邊的侍衛都已被調到了前頭。
院牆不高，有了上次白溪庵的經驗，對我來說絲毫沒有問題。
但院子不大，一眼就能掃到全部，必須盡快翻過去。
我一秒都沒猶豫，低著頭走過去，雙手抓住樹的分叉。
雪蘭院偏僻，翻過去是一排長方形的下人房。
此時全部下人在前頭和後廚，忙得脫不開身，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我垂著頭快速走到牆邊，爬上樹，將一小截繩子拴在樹幹上，另一側拴著自己的腰，開始下降。
前世小時候，我在農村爬過樹，也為了上學不走路，爬過很多次正在行駛著的三輪車，記得有一次，我沒爬上去，摔下來胳膊關節錯位。
現在想來，如此不可思議。
但沒想到那些經歷在今時今日幫了我。
落地後，我步履匆匆趕到市集買了一匹最快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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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一刻，我的心反而定了。
盛淮璟沒有加大人手看管我，應該是覺得，即使我能跑出去，沒有路引，也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很快也能找到我。
我不需要找藏身點，隻要給我三個時辰即可。
我心裡想著思尚師太說的話，上馬往白溪山趕。
「今年十月六日那天，酉時，在白溪山盛開著藍花楹的懸崖邊，或許有一場機緣。」
「也許你可以回去……但隻有幾息之間，心意非常決絕才能被帶走。」
「你要想好……」
現在是申時，距離酉時還有三個小時，完全來得及。
盛淮璟這三個小時需要迎親，拜堂，即使發現我人跑了。
也要明日派人抓我。
思尚師太說先到白溪庵，穿過溪水，一直向北很快就到。
大概用了兩個多小時，我到了溪邊。
我下馬，將嬤嬤的外袍脫下，毫不猶豫鑽進溪裡。
十月的溪水已經冰涼，遊到對面，上岸時，冷得全身發麻，緩了一會兒，將身上的水全部擰幹。
正要走，聽到一道洪亮的聲音。
「王爺，她在那！」
我嚇得魂飛魄散。
回頭，就見盛淮璟騎在高馬上，眸子如墨一般沉沉看著我。
身體比腦子要快，我一瞬轉回頭，往北跑。
快要成功了……
我一定要回去。
「啊！」小腿被猛地射中一箭，我向前跌倒。
趴在地上，我聽到盛淮璟如同淬了冰的聲音。
「將她帶過來。」
我兩輩子沒這樣疼過，血大面積流出來，染紅了整條小腿。
我閉上眼睛，雙手握住箭身，一狠心徹底拔了出來，然後抖著手用布條SS勒住傷口。
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我固執地站起來接著往北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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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隻要盛淮璟射箭，我肯定沒辦法再站起來了。
可沒想到，想象中的箭沒有再射過來。
盛淮璟竟再次跳進溪裡，自己追了上來。
我完全忘記了腿疼，就是奮力向前跑，耳邊全是風聲，還有自己的氣喘聲。
我跑上懸崖，心髒似乎已經快要跳出來。
盛淮璟望著我站在懸崖邊，於十米之外止住腳步。
他身上的喜袍已經全湿，皮膚煞白，深沉的眸子融在傍晚的夜色裡。
「你究竟……有何不滿意？」
懸崖之下，深不可見底。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要回去了。」
他震驚地看著我。
正在這時，狂風大作，龍卷風洶湧翻騰而來。
我被風裹到地上，離得近，我看見旋風裡像銀河一樣的光。盛淮璟從身後追上來，我想也不想, 縱身撲進這那團急速旋轉的光裡。
起身的一剎那，我裙角被人SS拽住, 我聽見身後一道驚懼又撕心裂肺的聲音。
「別走……你就當是可憐我。」
樹木，石塊，塵土在眼前飛速掠過。
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耳邊寂靜無聲。
等再有意識時，聽見一雙小皮鞋來回踩著地面的聲音。
我眼睫動了動。
緊接著一道足以刺破耳膜的聲音。
「醫生……醫生……醫生……我妹妹動了。」
回來一個月後，我從醫院出院。
本來醒來後幾天，全身做完一遍檢查, 醫生建議已經可以出院。
我全身發抖。
「【那」唯一的區別是，我主動從單間住到了三人間，看到來往的人, 聽他們隨意說著話，我心裡才有真的回來了的踏實感。
我住在一個高品質的小區裡, 這是父母去世前給留下的房子，姐姐平時在國外, 這裡就我一個人住。
房子已經被打掃好, 姐姐還是不放心, 扔下工作陪我在家裡住了半月才離開。
因為不放心，她在客廳還裝了監控。
我又回歸到正常的生活, 白天泡在工作室雕刻玉石，晚上回家追劇吃零食。
這天晚上, 我像往常一樣泡完澡，看完美劇，刷著手機睡覺。
一覺醒來，竟又回到了那裡。
我蹲在白溪庵的草叢裡, 一動不敢動，屏氣聽見思尚師太對盛淮璟說：
「跨越時空的事，本就奇幻離奇，除非她自己想回來，也許……」
時間過去很久，盛淮璟站立不動。
「李合, 她最後……猶豫了嗎？」
李總管立在他身後，猶豫張口幾次, 最終沒有應聲。
我蹲了一天一夜, 腿腳發麻，僵硬。
盛淮璟還是不肯走, 一隻貓從我身後蹿了過來，我身體潛意識躲開。
草叢瑟瑟，盛淮璟看過來。漆黑的眸子對上我的眼睛。
我被他眸子裡的情緒嚇到。
等醒來，發現這是一場夢。
我心髒驚悸, 大口喘著氣, 耳間甚至有失聲感。
不敢再睡，等到天微亮，我打車去了寺廟，請了一塊觀音戴在身上。
也許是觀音真的起了作用, 在接下來半年，我真的再也沒有夢到過那裡。
那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