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利民渾身顫抖的樣子看得讓人倒盡胃口。
他皺著臉，一臉的鼻涕和眼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爹S了。
他從自己是個農村孩子開始說，說他家裡窮的幾乎揭不開鍋，他從小就咬著牙學習，大冬天的手上都是凍瘡，痒的摳破之後滿手都是血。
因為家裡條件不好，哪怕是考進了大城市，也在學校裡受盡白眼，他隻能咬著牙繼續拼搏，考上重本，考上研究生。
……
「對不起你啊方方，我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會那麼對你的，我真是該S……」
我打斷他。
「所以，你是知道你在侵佔底層職工的合法權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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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底層艱難爬上來，想的不是怎麼為基層職工謀福利，怎麼擴大公司經營規模，而是怎樣能運用手上的一點點權力，把別人欺壓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你要求女下屬錯峰懷孕，要求她們為了你的前途去打擦邊球，要求大家打卡上廁所，種種奇葩要求，你心裡是真的不知道這是錯誤的嗎？」
「不，你知道。」
「你最大的惡，不是自私，不是虛偽，也不是趨炎附勢。而是在你獲得某些權力和利益後，用盡各種手段去為難你能為難到的所有人，以此來獲得你骯髒內心的滿足感。」
孫利民開始狂抽自己大嘴巴子。
「對不起對不起，求你網開一面，高抬貴手，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我的心底湧上一絲無力。
我擺擺手，「行了，我不屑和你計較，你走吧。」
郭副總拉著孫利民，千恩萬謝地走了。
我盯著天花板發呆，良久。
我這次真的不想幹了。
8.
王姐雖然身在醫院，各路消息卻是靈通得很，什麼小道消息都能跟我第一時間分享。
公司又出幺蛾子了。
要舉辦一場「員工親屬會」。
顧名思義，就是邀請員工的父母、配偶來公司聚會，美其名曰增強團隊凝聚力。
我一進公司的履歷表就填好了，十年前我父母就因為車禍去世。
行政暗示我道：「配偶也可以來啊，呃，男朋友什麼的，也可以啊。」
哦，是想邀請大老板。
大老板又更新了朋友圈，【小天使暫時的離開了爸爸媽媽，這次爸爸一定好好準備，迎接你重返人間。】
這要不是我不知道真相，我都要懷疑我是不是大老板流浪在外的失憶情人了。
這次回去，郭副總直接讓我坐進了孫利民的辦公室。
各種設施裝潢一新。
孫利民的位置被挪到了廁所旁邊。
他看到我後，連忙站起來鞠躬。
郭副總在我旁邊，臉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小鄭，我知道你還沒消氣，你放心，郭哥一定狠狠替你把這口氣出了。」
？
郭副總以前一副喪屍臉，現在是一臉慈愛。
我呵呵笑了。
他和孫利民都不知道我在笑什麼，愣是陪著我一起呵呵呵呵地笑了半天。
想當年我也是一腔熱忱進的公司，勢要闖出一番天地來，現在我卻隻希望這個傻缺公司快點倒閉。
親屬會給我安排了兩個貴賓席，擺設鮮花都和其他座位不一樣。
郭副總貼心地表示：「林董對鮮花過敏，所以這裡放的是非遺手捏瓷花，小鄭，你看還滿意吧？」
大大小小，姹紫嫣紅，得有上百朵。
我面無表情，「郭副總，請問上個季度的獎金什麼時候能發？女職工的生育補貼什麼時候可以領？不足政策規定的 158 天的產假天數可以補齊嗎？」
郭副總愣了愣，很快掛起笑容。
「當然當然，這些都會馬上落實下去的，你放心。」
「不愧是上面的人，眼光胸懷就是和我們不一樣啊，哈哈哈哈。」
哈你妹。
我捏了捏口袋裡的 U 盤。
9.
親屬會開始之前，我在會議室提前見到了大老板。
「林總您好。」
林德勝轉過身。
這次我有時間細細地打量他。
歲月的流逝並未在他身上留下過多痕跡，反而雕刻出了別樣的成熟風流。
他不同於那些功成名就後大腹便便的老板，身材維持得非常好，肩寬體闊，腰板筆直。
平淡從容的神情，格外溫和。
他像是海水一樣的目光卷在我的身上。
「鄭方方？聽他們說，你是我的情人。」
我失笑。
我落落大方地走到他對面坐下，點頭承認。
「是的，他們誤以為我是您的情人，託您的福，這一個月，我享受到了進公司五年都沒享受到的待遇。」
「也著實認識到了物種的多樣性。」
林德勝伸手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把 U 盤插在電腦上，開始給他展示。
這是我五年來的全部心血。
長達五十六頁的 PPT，清清楚楚地記錄了公司長久以來落後的經營模式帶來的深重後果，旁人不知內裡，在外面看，這個集團好似花團錦簇，蒸蒸日上，烈火烹油。
但實則已經敗絮其中，管理層們屍位素餐，隻知蠅營狗苟，諂媚逢迎。
我的手心滲出薄薄一層冷汗。
林德勝，在我上大學時就知道他。
貧困山區闖出來的成功企業家，靠自己赤手空拳打拼出一個商業帝國。
失業後，我曾經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參加了他的講座。
他侃侃而談，言之有物，沉穩的外表下，能讓陌生人感受到他靈魂深處的燃燒。
我曾經無數次地慶幸自己進入了他的公司。
那麼現在，他會讓我失望嗎？
我屏住呼吸。
長久的沉默過後。
一聲輕笑打破寂靜。
林德勝含笑望著我，他招招手，我走過去。
他站了起來，我發現他比我要高很多。
我被籠罩在這個巨人的陰影下。
他的聲音低沉，帶有一絲蠱惑。
「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你是個特別勇敢、純真、善良的孩子。」
「我很感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心血。」
他安撫性地拍拍我的肩膀，又曖昧地捏了捏。
「你願意到我的身邊來嗎？」
「陪著我一起，打造一個你夢想中的商業帝國。」
我沒出聲。
他並未驚訝，又像是哄孩子一樣摸摸我的頭頂。
「鄭方方，你很像年輕時候的我。」
「隻要你願意，我的身邊會為你留一個位置。」
他拔走 U 盤。
在門口停住腳步又轉身，微笑。
「專屬於你一個人的位置。」
10.
親屬會開始，林德勝毫不避諱地坐在了我身邊。
同事們壓抑住嘴邊的驚叫，眼神在飛速地傳遞消息，手指在手機鍵盤上幾乎要敲出火星子。
領導們個個老謀深算地淺笑。
林德勝親昵地拍拍我放在膝蓋上的手，頭一偏，低聲道：「有我給你坐鎮，不怕。」
我站起身去拿了一杯咖啡，王姐走過來挽住我的胳膊。
「方方，你真的是林總的……那個啊，還是你有本事，以後姐姐可算是有靠山了，就跟著你混了。」
我輕輕地拂開她的手。
王姐面露不解。
我平靜地注視著她。
「王娟，其實你很討厭我，對吧？」
王姐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復，打哈哈：「方方，你瞎說什麼呢，你是不是小月子沒坐好所以心情不好啊，你還這麼年輕，遲早還會再有的。」
我搖頭，「你早就知道我懷的孩子根本就和大老板沒有關系，以前我前男友來接過我下班，你是看見過的。」
她的笑容消失在唇角。
我繼續說：「可是你還是放任流言在公司傳得愈演愈烈，你讓我去當出頭鳥，去為你爭為你搶，為你鳴不平。」
「其實你也在背後說我的壞話，說我年紀輕輕又懷孕又流產，小小年紀不潔身自好，人品有問題。」
「反正謠言被戳破了之後，你不會受到一丁點損失，卷鋪蓋滾蛋的人就隻有我。」
王娟流下眼淚，看起來真像孫利民。
我靜靜地看著她，不悲不怒。
「我知道，你記恨我，明明你為公司奉獻了十年的青春，明明我是你一手帶出來的, 競爭上崗時, 我卻贏過了你，我當了經理，你成了我的下屬。」
「孫利民何以針對我到那種地步？也是因為你。」
「可是你沒想到的是，你拼命巴結討好的人，上了位之後第一個磋磨的就是你。」
王娟淚流滿面，打湿了她的妝容, 露出繁復後的疲憊。
「小鄭，我沒有辦法，我還有孩子要養……」
我退了兩步。
「王姐，我始終記得你當年對我毫無保留的培養。」
「你曾經教會了我那麼多，今天我也教你一句——」
「女性在職場上闖蕩本就不易，永遠不要底層互害。」
11.
我作為職工代表上臺發言。
按照郭副總早就給我準備好的發言稿, 一字不漏，歌功頌德。
底下的領導們紛紛露出滿意的笑容。
林德勝的眼裡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活動結束, 我提出要回家休息, 林德勝屈尊降貴地送我到停車場, 身後自然是烏泱泱跟著一大群人。
郭副總志得意滿的神情，好似是押到寶了。
「林總, 雖然方方辦理了離職手續，但是公司就永遠是她的家，隻要她願意, 公司的大門永遠向她敞開，我們都是一家人嘛呵呵呵呵。」
林德勝不置可否，溫柔地望向我。
「小鄭可是我看中的人, 以後你們可不許薄待了她啊。」
一群人點頭哈腰，「是是是, 那是必須的。」
我坐上車, 啟動。
郭副總帶著身後的人和我彎腰道別，那腰彎的弧度，和商場門口的迎賓氣球人似的。
林德勝把手搭在車窗上, 低沉道：「方方, 等我去看你。」
我升起一半的車窗，在他們驚詫的眼神中，冷笑起來。
「郭副總，其實我肚子裡的孩子, 和林總一毛錢的關系也沒有。」
「我根本不是他的情人。」
他們愣住了。
林德勝皺眉, 似乎是覺得我不識抬舉, 不悅道：「鄭方方, 你……」
我豎起中指。
「大爺, 你比我大了快三十歲，還妄想老牛吃嫩草呢？你可要點兒臉吧！」
「還有，你身上的老人味真的很重。」
我一腳油門把他們甩在車後。
後面是氣急敗壞的吵吵嚷嚷。
林德勝一把年紀了還B養小女孩兒, 氣S原配, 這種貨色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還酷愛在年輕女性面前扮演知心大姐，殊不知爹味兒重的已經溢出屏幕了。
嘔。
我打開天窗，清新的風撲過來，無比愜意。
幾個月後。
林德勝因為行賄、受賄、個人作風等違紀違法問題, 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林氏集團宣告破產。
而我無牽無掛，換了一座城市，開啟我的新生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