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寫著蝗蟲逢大旱而出,難怪,青州便是大旱之後,才有蝗蟲過境。
【畏火,畏水,萬物相生相克。
【要想治根,便要辨蝗之種、別蝗之候、識蝗之性……】
可如何辨,如何治,太祖的手札中並未寫出。
於是我整日埋頭田裡,觀蟲,捉蟲,找蟲。
翻土種地,日作而出,日落而息。
不知不覺間,已過一年。
玉兒和珠兒已能蹣跚著小步子,在田間玩泥巴。
不一會兒兩人一前一後拔下一顆甜瓜,搖搖晃晃地送到裴老爺和裴夫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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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祖母,吃!」
裴老爺和裴夫人慈愛地抱起他倆。
「我的玉兒和珠兒真是越來越像你們的爹了!」
「是喲!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抬頭望向他們,心下一軟,不由彎了眼角。
我想,或許我可以再待一年。
等到,等到……
6
轉眼又是一年。
我如同往常一般在田裡捉蟲,而玉兒和珠兒學著我的模樣在土裡玩蟲。
忽地院外一聲驚叫。
「公子回來了!」
我們仨動作一致地挪了挪屁股,連頭都沒抬。
直到丫鬟小翠跑到我跟前,眼裡放著異彩。
「夫人!公子回來了!」
我抬頭隨意擦了擦汗,「公子,什麼公子。」
「您的夫君!小公子和小小姐的爹!裴渡!裴公子!」
我瞬間如遭雷擊,「什……什麼!他不是S了嗎!」
小翠笑道,「沒S!公子沒S!他回來啦!回來與夫人一家團聚啦!」
我兩眼發昏,「你……你且去院外等我!
「我……我去換身衣服!」
「是!」
待小翠走後,我一手揣起一個娃,兩腳生風似的往反方向跑去。
忽地直直撞上一堵人牆。
我緩緩抬頭,一雙冷如墨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我們仨。
「聽說我兒女雙全了?」
我渾身怔住,眼前的人長身玉立,白玉無瑕,當真是仙姿玉貌,皎皎如天邊月。
那精致的眉眼鼻梁,當真與玉兒和珠兒很是相像,難怪裴老爺和裴夫人會這般認定。
玉兒和珠兒不明所以,不滿我停下來,抗議道。
「娘!玉兒還要飛!」
「娘!珠兒也要!」
見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倆人撲騰一下跳了下來。
氣呼呼地用滿是泥巴的小手小腳推開那人。
「你走開!」
那月白錦袍瞬間被印上幾個小小的黑掌印。
我腦袋嗡嗡,咬緊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裴……裴公子……我……我不是……」
那人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嬌俏的笑聲。
「哼!渡哥哥,裴叔,裴姨,看吧!我就說她是假的!」
是沈凝霜。
她身後還烏泱泱地站著好大一群人,皆是聽聞裴渡沒S,來恭賀的賓客。
為首的裴老爺和裴夫人看著我,臉色驚疑不定。
「桃桃……你……」
沈凝霜的父親沈文幾步上前,盯著我眸光森冷。
「裴兄,你們都被這女子單純的外表所蒙蔽了,她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這兩年間,我派人去青州查了又查,總算查出些蛛絲馬跡,渡兒和這女子根本毫無交集,什麼青州河畔,都是假的!」
又惡狠狠地指著玉兒和珠兒,「這倆孩子,分明是野種!」
玉兒和珠兒被沈文的猙獰的模樣嚇到,突然癟著嘴大聲哭起來。
「玉兒怕怕……嗚嗚嗚……」
「嗚嗚嗚……珠兒……也怕怕……」
抖大的眼淚珠子如珍珠般撲簌簌地落下。
這倆孩子從小在裴家千嬌萬寵,又聰明伶俐,裴府二老將他們當寶貝似的疼著愛著,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又哪裡舍得他們受這般委屈。
倆人轉瞬勃然大怒,上前一把將兩個團子摟在懷裡。
「沈文!你休要胡說!
「我們倆老還沒老眼昏花!玉兒珠兒這模樣!這性子!不是我裴家的是誰家的!」
沈文見他們不信,臉色鐵青,隻好咬著牙朝立在那兒的裴渡道。
「哼!是或不是,咱們很快就能見分曉!
「渡兒,你快快告訴你爹娘,這女子,這倆孽種,可是騙子?」
裴渡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視線朝玉兒和珠兒的方向停駐了許久。
半晌,才冒出一句。
「是。」
沈凝霜激動地捏著手裡的帕子,眼裡滿是欣喜。
沈文則朗聲大笑,「哈哈……」
裴家二老身形一顫,「什麼……」
「孩子,是我的。」
那聲音清凌凌的,卻擲地有聲。
我愣愣地看著他,在場眾人神色皆是變了又變。
沈文氣得鼻孔冒煙,「胡說!怎麼可能!」
裴家二老喜得抱著倆孩子親了又親。
沈凝霜卻忽地紅了眼圈,哀怨看著他。
「所以,渡哥哥與她……在青州河畔是真?」
我瞪大了眼,才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眾人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期待地看著裴渡。
裴渡瞳孔一縮,雋秀的臉沉了幾分。
好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個字。
「嗯。」
沈凝霜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那……那夜天雷勾地火,你與她……共赴巫山雲雨也是真?」
裴渡不經意瞥了我一眼,眸底墨色翻湧。
「嗯。」
沈凝霜卻再也聽不下去了,捂著臉哭哭啼啼地跑了。
沈父兩眼一瞪,也氣得拂袖而去。
裴家二老調笑著朝我挑眉,便打發著眾人退了下去。
頃刻間,院內隻剩下周身陰鬱的裴渡。
和呆若木雞的我。
7
院內,氣氛凝重。
「好一個天雷勾地火。
「好一個共赴巫山雲雨,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裴渡譏诮地盯著我。
我臉頰微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裴公子當真是誤會我了,此話乃是裴老爺傳出去的,並非我……」
他冷哼一聲,視線突然定住,落在院前的菜地上。
這前頭原是種著一大片梅樹,風雅得很。
後來裴老爺見我愛整日往外頭田裡鑽,怕我累著,便叫人將梅樹都移走,闢成一塊塊菜地。
如今左邊是谷,右邊是菜,後頭還有好些瓜。
著實與風雅扯不上什麼邊。
我看著他愈發陰沉的臉,不安地上前。
「這裡……我……」
他卻再不聽我言語,徑直走向屋內。
我慌忙跟進去,又是一聲「撲通」,直直跪在地上。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騙老爺和夫人……也並非有意佔你的東西……更從未想過貪圖裴家的家產……」
他漫不經心掀了掀眼皮,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
「哦?若你不貪圖錢財……你來裴家,是為了什麼?
「你當真不知,我裴家認下你生的兩個孩子,意味著什麼嗎?」
我一時哽住,「我原打算吃幾頓飽飯走的……可……」
他面色驟冷,「可你見裴家錦衣玉食,家財萬貫,便不想離了這榮華富貴,你想用那倆孩子吞了我裴家的家業,你想,吃我裴家的絕戶!
「這便是你的算計。」
我喉嚨幹澀,慌忙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
「我……我從青州上了裴家的船,我撿了你的玉扳指……
「我知道我很卑鄙……我腹中骨肉不是你的,卻使腌臜手段讓裴家認下……」
我跪到他跟前,眼圈泛紅。
「可我太想活著了,我……我太餓了……填飽肚子,我和我的孩兒……就有活路了……我沒有辦法……」
微涼的指尖忽地落在我頸側,驚得我渾身一顫。
「你……」
他捏著我的脖子,眸底閃過一絲S意。
「你是當真不知,還是故意裝傻?竟編造出如此蹩腳的故事!
「裴玉和裴珠不是我的孩子,又會是誰的?
「青州河畔那夜,你便開始算計我了不是嗎?」
我臉色煞白,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你……你說……什麼……」
玉兒的鼻子,珠兒的眼睛,他們的小臉漸漸與裴渡的臉重合。
原來是他,是他。
「說,你是誰的人?
「今日看來,不是沈家……」
他緊擰著眉,「是青州一事背後的人?丞相的人?還是陸將軍的人?」
我喉頭一陣酸澀,緊咬著牙,再不肯說一句話。
他眸光一寒,指尖愈漸收緊。
喉嚨生疼,眼眶的淚翻湧而出,一滴一滴砸落在他手背上。
他似被燙到了般,倏地松開了手。
眼底閃過一絲愕然,「你……」
不過瞬間,又變得冷硬。
「你縱然不肯說,我亦能查清你背後之人是誰。」
我狼狽地跌坐在地上,聲線發顫。
「那便去查。」
他似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眼底晦暗不明。
「如此,在我查清之前,就不便讓宋姑娘離開裴家了。
「還請你繼續演好裴家的少夫人,好兒媳。
「否則,就別怪裴某手段狠辣。」
8
翌日,裴渡便進了宮。
聽說他又呈上了一部分疆土圖,聖上為嘉獎他,要給他進官,他卻辭了陛下的恩,隻言自己九S一生,如今隻想多陪陪妻兒父母。
聖上深受感動,下朝回來時,宮中還送來了許多賞賜。
那日後,他便閉門不出,成日便在府中待著。
興許是血脈相連,裴渡對玉兒和珠兒日漸親近。
闲時就教他們讀書習字,會逗弄他們,會耐著性子哄他們。
可對我卻十分冷漠。
而昨日的沈凝霜哭哭啼啼走後,不知為何今日似無事發生般又來到裴家。
依然對裴渡噓寒問暖,甚至還和他一起陪玉兒和珠兒玩耍。
儼然一副裴家少夫人模樣。
這話是小翠嘀嘀咕咕在我耳邊說的。
那日之後,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不想說話,不想吃飯,連我平日最愛的田地也不想去了。
所有人都以為我這副模樣,是因裴渡怠慢了我。
裴老爺和裴夫人更是為了哄我開心,將裴渡推進我的屋子,讓我們獨處。
可他們不知,我與裴渡兩看相厭。
他猜疑我,不喜我。
而我對他,從原本的愧疚到心生厭惡。
旁人看他,霽月清風,驚才絕豔。
若沒有青州那一夜,我看他也當是如此。
可我猶記得,那年命懸一線,那人的一句話。
「可有良家女,清白之身,換一個饅頭!」
身逢荒年,一個饅頭就能讓人互相殘S,讓人甘願出賣自己。
有人為活著拼命掙扎,有人卻為了泄欲作踐他人。
「少夫人!你再不去那沈凝霜就要將你的位置搶走了!
「還有玉兒和珠兒!就要認她作娘了!」
小翠急得要哭了。
可我心底卻越發平靜,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
所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是為活下去欺騙兩個老人,還是為了一塊饅頭出賣自己?
若有得選,誰不願清清白白地活著。
他裴渡又比我清高幾分。
「好小翠,替我梳妝,我餓了幾天,想吃飯了。」
9
我去前廳吃飯時,沈凝霜正坐在我平日坐的位置上,極其耐心地同玉兒說話。
裴渡坐在一旁,看著珠兒目光柔和,他們當真如小翠所說,宛如一家三口。
「娘親!」
兩個小的見我來,撲騰著小短腿,委屈巴巴地撲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