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第59章

字數:3542

發佈時間:2024-11-08 13:25:47

臉上流著兩條清鼻涕的小童子說完,便仰起頭,好奇地望著這個長相漂亮的大哥哥。


他看見這個大哥哥在牛毛細雨中皺眉,過了一會,從袖管裡拿出一塊比桂花糕還要白的手帕子,一根一根揩動手指,然後在他面前蹲下,微笑。


“可否請你再傳一句話,說,長生無顏面見老師,隻有兩個問題求教——以一千人之命救一人之命,可否?以一千負罪將死之人的性命,救一個大功將死之人的命,又可否?”


童子為難地掰著指頭,大哥哥便又對他耐心地重復兩遍,他才記住這饒口令似的問題,點頭跑回書舍。


童子邊跑邊想,第一個問題連我都知道不行的啊,怎麼能用一千去換一呢,這個人為何要問我們先生如此奇怪的問題?


不一時,童子再次跑出來,仰頭學著夫子的口吻:“先生道:你心裡不是已有答案了嗎?”


梅鶴庭沉寂良久,點頭。


“是啊。我明白了。”


小童子天真地問,“你明白什麼了?”


男人但笑不語,他的墨衫沾了江南湿發不湿衣的梅子雨,氤氲出一道陰冷湿朦的輪廓。


雪色帕子自他修長的指隙滑落,踏靴踩入泥濘中。


梅鶴庭於今死了,從此以後,世上隻有梅長生。


第41章 罪臣之今日,便是梅氏之……


梅鶴庭上次來行宮,是向她作了保的,會在皇帝大婚前將京中的異黨料理幹淨。


結果別說入冬,連中秋還沒到,就在這炎炎仲夏砍瓜切菜般整肅了朝綱。


饒是宣明珠從不低估梅鶴庭的能力,仍驚異於他的手段。

Advertisement


依她原本的想頭,梅鶴庭人在外阜,才智再高也沒法變成靈犀鳥直接飛到禁中陛下跟前,怎麼也須徐徐圖之。


沒想到,他拿一件龍袍作開刃,寶鋒出鞘就驚世,利落不留情地破開楚光王這在洛陽扎根了三世的老竹子,連帶著拔出底下的一大串連須爛筍。


從頭到尾沒出半個月。


那件兒龍袍,應不是她那位萬事謹慎的老皇叔私藏的,可那又如何呢,宣明珠鳳眸輕熠,他老人家的野心都跋山涉水和自己接上頭了,哪裡還算冤了他。


君子可欺之以方,亦可權變行事。如果說從前的梅鶴庭還有些拘泥,如今他願意舍下那份兒自矜,用非常手段達到正途的結果——


這是一把堪用的好刀了。


“傳信給皇帝,說本宮的意思,”宣明珠咬了一半荔枝,赤腳濯在涼殿的曲水龍池裡,趾頭撥弄著水波,吩咐暗衛道,“楚光王府該抄的抄,嫡系該除的除,至於後宅那些不解事的婦孺,能留下一條命的便留個造化吧,眼前陛下一樁大喜要緊,沒的弄得太過血腥。”


雪堂領命去了,澄兒在旁將玉膩渾圓的嶺南荔剝好放在瑪瑙盤裡,不由感慨:


“待此事畢,陛下也該將殿下的長公主銜兒晉為‘大長公主’了,挨了那幫子迂儒這些年的罵,欠了您這些年的尊榮,真是委屈殿下了,奴婢們可都盼著這一日,好給殿下好生磕個頭呢。”


有北衙軍神兵天降般出現在禁苑內,圍剿了那一營的反兵,本身便是對長公主忠君之心最有力的注腳。


宣明珠倒不大計較虛銜,她有私庫有食邑,不靠著這個吃朝廷俸祿。大長公主……好像無端把人叫老幾十歲似的。


她悠然晃蕩雙足,澄澈見底的清波下,那十個趾瓣宛若剝了殼的水菱角,漾起的漪紋濡到輕容紗裙上,湿縠裹玉肌。


想起來問了句,梅刺史近來忙些什麼?


一時有一時的章程,從梅少卿到梅刺史,宣明珠在稱謂上頭不含糊。


底下人回,梅大人下江南了。


“江南。”宣明珠若有所思,撸了下腕子上不知沁著什麼香的菩提子。


*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最悶熱的時候,唯獨到了七月十五夜晚,淨黑的夜幕無端壓抑得人背脊寒涼。


梅長生踩著中元的尾巴回到汝州城。


此夜不到坊禁時分,街上便沒什麼人了。汝州城不及上京地處王權公卿腳下,金吾不嚴,城肆的街道上處處可見百姓為先人焚化紙錢留下的燼痕,從城垛上俯瞰下去,便如大地貼了一塊塊黢黑的膏藥。


夜風一揚,不幹不淨的紙灰尋覓著陽氣,徑往活人鞋底下鑽。


故有老話講七月十五鬼門開,除了那百無禁忌的,尋常人家黃昏後就早早上了門板不再走動。城門下的兵丁正抱戟打瞌睡,忽然城門樓上的風燈一晃。


照出一人一騎向城門行來。


守城兵衛瞬間悚然。


那馬是渾白的,高踞坐鞍上的人影卻似籠在一片黑霧裡,看不真切,馬下還跟著四扈,腳步仿佛被一根線牽動一般整齊。


守城兵慌忙低頭去找地影兒,等看見了心才落地,舔了舔唇上前問名。


馬上之人並不答言,四角豎風燈下,隻見那枚玲瓏的頷尖輕耷,睫下兩點漆星,兩根精致如白瓷的手指挑了下腰間的篆牌。


守城兵借著昏光抿了好幾下眼皮,才辨出,竟是本阜州長的牙牌,瞳孔舒張,忙告罪讓道。


等一行人穿過城闕洞,守城兵兩隻手心兒皆汗湿了,望著那位大人甚為年輕的背影,暗道一聲乖乖。


新任牧令竟是這麼一位人物。


梅長生入城後不回府邸,直接回了司衙。


解辔踏入院中,他回眸向東南方眺望,看見了那片點綴在山巒間的燈芒,如旅人歸家有了落腳地,餮足收回視線,眸底的陰翳卻一遞一遞凝出霜來。


今夜她殿中的燈,也亮著。


九尾聽見門口的動靜噠著小瘸腿跑出來,沒等靠近一身風塵的主人,又突然奓著毛,惶然折返。


梅長生輕瞥小東西一眼,進門盥洗。


留府的姜瑾走來伺候,梅長生看他一眼,後者趕忙回稟道,行宮一切如常無恙。


梅長生低頭往腕子上撩水,這才問,“上京那邊如何?”


之前為了保持與京城的消息暢通,他將姜瑾留在了汝州。姜瑾命下人去備膳燒熱水,在水盆架邊給公子遞上巾子道:


“楚光王爺孫九人,並五位诰命國夫人,於前日飲鸩伏法了。陛下慈悲,免了滿門抄斬,女沒坊司,男徙嶺南。


“今兒早上得的消息,門下省侍中令江琮褪去具服,白身跪在含元殿前,願以謫官證明自身清白,這會子不知如何了。”


梅長生用幹爽的布巾拭著指頭,抹唇淡諷,“門下省的長官,大晉半個宰相,偏偏是叛王的兒孫親家。”


縱使這位江閣老真不知情,是被宣戬算計入套,也講不上什麼清白不清白的了,這會子不老實實貓在家裡祈盼陛下憐功恤老,非往槍尖上撞,莫非是以為陛下年輕,忘了這些年被他駁諫的革故政策了?


姜瑾問:“難道江琮還打算以退為進,想借此保住他閣老的位置?”


梅長生微笑搖頭。


男人凌銳的劍眉下卻生著兩扇纖密的睫毛,交織成清雅無害模樣。


“大抵是想通了幕後給陛下出策的人是誰,還想著,誅一誅我的心吧。”


*


洛陽,紫微宮。


江閣老六旬年紀,在含元殿外從黎明開宮門起一直跪到正晌午,體力不支暈過去一遭,終於換來陛下召見一面。


他被抬進殿中時,受暑的臉上透著一片土白。皇帝坐在御案後,於心不忍,賜了座。


可江琮未領恩,待勻緩過一口氣,又撲通跪在皇帝面前,顫巍巍揖著白袷袖進言:


“陛下對待宗親使用雷霆手段,臣牽扯在其中,不敢為楚王、為自己開脫分毫。然陛下欲借此番風波整頓內閣,臣雖戋芥待罪之身,受先祖先帝託付社稷,不敢不上諫——”


江閣老正待一鼓作氣說下去,宣長賜拇指的翡玉板指扣了下黃梨案,懶洋洋打斷道:


“行了,閣老的意思,這三年朕已聽得很明白,無非認為裁冗改賦的新政操之過急,不是時候。然閣老保不準的事,朕自有能臣可用,閣老到了致仕的年齡,掛仗養老去豈不太平,這內閣沒了江琮,朕想,它也不會不轉。”


皇帝知道江家的女兒嫁了楚光王的嫡孫,亦即那位想跟他掰一掰手腕子的宣含弼。


宣含弼隨父祖一杯毒酒見列祖去了,江氏本不在賜死之列,亦自盡殉節,他體諒江閣老白發人送黑發人,不願求全責備。


江琮卻猙容力爭:“陛下三思!老臣知曉,上京變動背後是梅長生為陛下謀劃,陛下亦器重此子。然而陛下可否想過,此子年紀輕輕心志深沉,一味奉承陛下施行新政,究竟是為國奉公還是為己邀名?


“陛下褫除老臣,大力起用新秀,是磨刀恨不利,刀利傷人指!臣謫不足惜,死不足惜,隻請求陛下細察梅長生其人才德——江琮之昨日,乃梅長生之今日,臣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啊陛下!待日後他權傾朝野……”


“夠了!”


皇帝忿然作色,年輕的雙目直視下首情緒激動的三朝老臣,“江閣老,你捫心,是否從朕登基開始,你便打心底裡,隻認為朕至多為守成之主,而不能成就中興之業?”


所以才有了那一封封回駁的諫書,永遠說時機不成熟,永遠覺得他是那個十四歲御極的太子,不會長大。


江琮聞言如遭雷霹,身子晃了一晃,軟泥一般癱在細墁蓮磚上。


這誅心之疑,原來才是皇帝打定主意定要削他官職的原因。


皇帝自省一時失人君之態了,略顯輕疲地揮揮手,江琮怎麼抬進來的,又怎麼被抬了出去。


隻不過避免礙皇上的眼,這回一徑送出了皇宮。


待政殿內重新安靜,宣長賜輕吐一氣,從黃梨桌屜中取出梅鶴庭的最後一個錦囊。


看著上面風骨遒勁的六個字,皇帝馨馨然輕笑。


那人是他的少傅,曾是他的姑父,如今是他的愛卿。宣長賜當然信任他,因為,他已經將自身最大的軟肋告訴他了啊。


“鎮國大長公主。”


*


大局定了,梅長生對上京傳回的消息變得不甚在意。


哪怕聽聞江琮告病致仕也無反應,隻問了句,“狄師兄可有動靜?”


他意指的是中書侍郎狄元英,楚王謀反與兵部結黨的事皆與他無關,是三省長官中少有未被牽連的,姜瑾不明其義,回說無。梅長生點點頭,便不再多問了。


他回汝城次日,便將從江南冰鎮帶回的一船新鮮枇杷和荔枝送至九峰山行宮。


說是帶給三個孩子的,宣明珠便不好退還。然裝了那麼些筐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真正想孝敬的是誰,連長公主身邊的僕婢都跟著沾光,嘗到了江左鮮果的水靈滋味。

暢銷精選

我跳進斬龍洲重歸神身,龍王悔不當初
我跳進斬龍洲重歸神身,龍王悔不當初 "我全族被黑魚精屠殺,東海龍王司雲起斬殺黑魚精替我報仇,迎娶我為王妃。 我莫名昏迷百年後醒來,司雲起欣喜若狂,更加體貼入微的疼愛我。"
與女上司同居
與女上司同居 我在網上租了個女友回家過年。到了約 定的地點,出現的卻是我的上司任清雪。那一瞬間,我隻想逃。
歸園田居
歸園田居 "我及笄那年被抄了家,老僕人把我託付給了他村裡的侄子。 那侄子一身蠻力,每天不是打獵就是種田,還兇巴巴地說我嬌貴。"
老公結婚證上的女人不是我
老公結婚證上的女人不是我 "我和陳健平相識在一九九六年。 那時我被綁到不知名的小山村,與他結為夫妻。"
聞君有兩意
聞君有兩意 我被掛在城樓上示眾時,褚曄就在城樓 之下。他就地擺了套紅木桌椅,氣定神 闲地飲著茶水。
換墳後,大伯全家反噬
換墳後,大伯全家反噬 "大伯要挪墳偷我家氣運。 卻騙我爸說是爺奶墓地的風水擋住我家財運。 上輩子我爸被他忽悠挪墳,全家霉運籠罩,一周內全部橫死。 而大伯家卻如有神助,不僅瀕臨破產的公司上市成功。 連家庭也幸福美滿,好消息不斷。 如今重來一世,我擋在我爸面前,樂呵呵地對大伯掏出二維碼。 「三萬動土,十萬掘墳,三十萬才能挪墳,大伯想怎麼支付?」"
拯救戀愛腦弟弟
拯救戀愛腦弟弟 "我上了弟弟的邁巴赫。 舍友轉頭就在校群裡罵我:「不要臉,上趕著當三。」 我當即把這條消息截屏給我弟。 但凡我讓她進了我家門,都是我的不對!"
經年窈窈
經年窈窈 "分手三年後的酒局上,我碰到了周斯 年。曾經我胃病發作時緊張地幫我拿熱 水暖胃的人。"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